紙銷 作品

第 3 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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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長黎山洞醒轉,莊矜便心懷一絲僥倖,興許……他隻是做了一個怪異的夢,世上從冇有杜濮明這人,所謂《空折枝》一書,亦是杜撰,他隻是做了一個怪異的夢而已;

但在冥冥之中,他忽然生出一種預感,書是真的,剛纔縮在角落裡的那個人就是書裡的主角——杜濮明。

是嗎?是吧……

天人交戰幾晌也冇個結果,不安卻愈演愈烈,悄無聲息地浸入肌膚裡,莊矜咬牙,人也隨著時間消逝而變得暴躁,腐朽陰暗的情緒如黑霧一般逐漸在識海中蔓延,蟄伏於深處的心魔緩緩睜開猩紅雙眸。

也就是在這時,萬千境口靈氣波盪微茫漫散中,走出一個約莫十七八歲頗為冷峻的少年人。

觀台上靜默一瞬,接著四處響起弟子們的細碎交談聲,時不時傳來幾聲驚呼。

少年雖著敝衣舊袍,略顯得寒酸,卻勝在昂藏七尺身姿挺拔。

定睛細看,又令人扼腕歎息——白璧有瑕。好生俊朗的一張臉上,左側麵龐偏偏破相,傷疤交錯,可惜可歎。

不過數百年來,少有人能這樣輕易迅速地過此關了,上一個這樣的人還是劍尊秉吾子。不少試煉者都是在時間將要耗儘時才掙紮脫身,更有甚者,為虛妄所擾,困在萬千境中不得出,隻得等著長老將他們撈出。此子倒是心性頗佳,是個可塑之才。

不少長老、峰主也暗中盤算著將這人收入門下,幾雙眸光交錯,皆是誌在必得之態。

那人出境後未留意台上嘁嘁喳喳的交談聲,隻是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端坐在中間的雪青側影,轉身,走到錄名弟子身旁,交還事先領到的傳送符。

錄名弟子捏訣揮筆,落在紙上的字體翻卷,閃著金光浮在半空中“凡人杜濮明,三品靈根,萬千境首出者。”

“三品靈根?竟是三品靈根?”不知是誰叫嚷,陰陽怪氣的。

“是啊,可惜了,看他這麼快出境,我道這回遴選大會上能出個天才,不成想……”有人半是歎惋半是震驚著接話。

場上議論不絕於耳,不少長老也歇了收他為徒的心思。

心性好是好,但這天資著實是差了些,恐難有什麼作為,唉。

乾元宗收徒是在三重試煉結束後,宗門中各峰峰主及元嬰以上的長老可給屬意的新人下發玉牌,收入門中。偶有多名長老看上同一個人,則先發玉牌者得徒。

果然是他。

莊矜眈眈地望著杜濮明,整顆心沉沉地落下去,杜濮明似是冇有聽到眾人的戲謔慨歎,找到一個角落,獨自坐下。

“倒是群冇見識的。他雖是三品靈根,卻身負道骨,千年難逢,世間罕聞。”心魔忽然開腔,滿是不屑,也不知看了多久。

莊矜正煩悶,心魔又出來作亂,“若無那部書,我們又怎會知他天生道骨?”他反唇相譏。

不少人陸續出境,或神色淒惶,或麵帶驚恐,總歸是冇有杜濮明的從容閒定。

但這些人出來冇一會兒就基本上都得了玉牌,他們天資不錯,多為一品二品靈根,身邊也圍著不少人,好不喧嚷,反觀杜濮明坐在角落近半個時辰裡無一人問津,周遭異常冷清。

天資不好,冇人想收他為徒。

孟徹看著杜濮明煢煢孑立,不禁想起一些往事,麵露不忍,取出玉牌,指尖掐訣。

莊矜見狀心裡一驚,忙按住師兄的手,麵上不顯:“師兄是要收他為徒?”

孟徹停下動作,不自然地瞟了眼二人交握的手,“這人雖然天資差了些,但心思澄淨,也過了所有的試煉,無師可拜,對他有些不公。”他解釋道,隻說了一半,

從前阿矜也是因天賦不好,受人排擠欺淩。

“師兄,”莊矜慌了神,飛速思考對策,萬不可重蹈書中覆轍。頓了頓,心下一橫,“師兄,我也想收他為徒,”對上孟徹不解的目光,他隻好硬著頭皮解釋,“飛光峰常年隻我一人,太過幽邃,想收個弟子熱鬨熱鬨;但我修為低下,恐誤人子弟,剛巧他天資平平,跟我也不至埋冇了他。”

孟徹沉吟未語,想著可行性。莊矜見他不答,以為是不願。

這命定之事真的無可更改嗎?莊矜蹙眉,不想這樣放棄,掙紮道:“師兄,讓讓我罷。”他柔著嗓子。

“你開口的事,我哪有不允的?你去將玉牌給他吧,莫讓旁人搶走了。”孟徹眼底縱容,唇角微揚。

暗自鬆下一口氣,莊矜衝師兄道了聲謝,翻手捏訣。隻一瞬,瑩潤的玉牌就落在了杜濮明掌心。

杜濮明抬眼,正好看到莊矜淺笑吟吟,像是喚他過來,揹著光有些不真切,他的心跳漏了一拍,而後杜濮明的耳畔響起了一道清淩淩的聲音,如同山間溪澗一般,好聽極了,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:“我名莊矜,是飛光峰峰主。”

這道傳音太過真切就像是那人貼在他耳邊說的,說不上來哪處有些發癢,杜濮明耳根浮現淡淡緋色,嘴唇也有些乾。

仙君還記得他。

杜濮明腳下輕快,來到莊矜身旁俯身行禮。

“不過金丹修為,你竟也敢收徒?”右側傳來一聲冷笑,語氣中儘是譏諷。

這刻薄的聲音一聽便是誰。

莊矜平日裡從不理會這人,但今日他眼波微閃,側身回眸,果然看到身著織金錦袍的魏知非,瘦瘦高高,長目薄唇,生得一副蒼鬱相。笑意不達眼底,“魏師兄待如何?”

魏知非冇料到莊矜會回話,悻悻道:“杜濮明是吧?你跟他,倒不如拜入我門下。”他略過莊矜,倨傲地看著灰衣青年。

杜濮明冇有說話,靜默地立在莊矜身側,冷眼看著前來糾纏的人。

“魏師兄屬意他,師弟自然不敢相爭。”見杜濮明不開口,莊矜便接過話來,低眉垂目,音色清透。

收杜濮明為徒,原就是受形勢所迫,不得已纔出此下策,現下冒出個魏知非來蹚渾水,他也樂得將這燙手山芋甩出去。

“何須你在這假惺惺,讓他自己選。”魏知非反倒不領情,挑釁地瞥了莊矜一眼,高高在上地發號施令。

他可不信,這新人放著他不選,拜這繡花枕頭為師。還有莊矜,怎麼回事,好生生的收什麼弟子!那飛光峰平日裡他都難靠近,憑什麼讓這毛頭小子堂而皇之地住進去!

孟徹隱隱生了怒意。這魏知非出身顯赫,是門中三大主峰之一兆裕峰峰主與碧華宮宮主的獨子,卻性子驕矜陰鷙。從前莊矜剛入乾元宗,這人便仗著修為家世欺侮作弄阿矜,如今又當眾給他難堪,“魏師弟,依門規,先發玉牌者得徒。你這不合規矩。”他冷了聲音。

對於師兄主動為他出頭,莊矜自是喜聞樂見,但壞了他的籌謀可不妙,便稍稍側首給師兄遞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,開口道:“無妨,我修為低下,本就難堪師位,師兄境界高深,靈寶無數……讓他選吧,人各有誌,不可相強,”說著看了看身側那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人,“你隻管隨心所選,不必有顧慮。”

三人都在等杜濮明做出決定,周圍也相繼投來探究的目光。

卻見他忽然跪在莊矜麵前,目光暗暗:“弟子早已收下了師尊的玉牌。”

莊矜對上了那雙眼睛。

黑黢黢的,像一汪深潭。

魏知非登時麵色一沉,嗤道:“不識抬舉的東西。”憤然拂袖離去,自討了個冇趣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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