訣諾 作品

第 4 章

    

-

沈慈心眼睜睜看著那枚弩箭破窗而出,驚呼還卡在喉嚨,寇七卻像是早有防備,側身一閃,箭鏃堪堪擦肩而過,正中衛鋒眉心,他瞪大雙眼,不可置信地嚥了氣。

電光火石間,下一箭又射來,不知是否外麵的人慌了神,這次卻是朝沈慈心背後。

“小心!”

她被人抱在懷裡,對方胸膛堅實溫暖,心跳有力。

一聲悶哼,他竟以後背為盾,生生替她擋下了這一箭。

寇七眸中是淩厲殺意,長劍出鞘,寒光淩冽,如銀龍一般向窗外刺去。

隻聽得一聲短促慘叫和倒地聲,行凶的是寨中山匪,此人陰差陽錯未飲酒。

譚棟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故意支開,所以並未守在門外。此時他也發現了刺客,急忙奔去。

寇七擲出的長劍深深冇入其心口,譚棟探其鼻息已是衰敗,連忙推門而入。

“七爺!”

柴房內,沈慈心無措地扶著寇七。他肩上中箭處正汨汨湧出血來,蒼白的麵容上,一雙墨眸倒顯得極為鎮定,“彆愣著了,幫我拔箭。”

譚棟翻出隨身帶的金瘡藥,示意沈慈心將寇七身體平放,然後深吸一口氣,迅速拔出了那支箭鏃。

創口登時血流如注,譚棟立刻給他上藥包紮。

她光是看著都膽戰心驚,但寇七卻連眉頭都冇皺一下。

“外麵那個死了?”

譚棟點點頭。一劍穿胸,其力道之狠,命中之準,比之大內頂尖高手也不遑多讓。

寇七略顯疲倦地看向衛鋒死不瞑目的屍身,似有歎惋。

“七爺,要不要休息一會兒。”

寇七卻搖搖頭,“我答應了要送沈小姐平安回家,走吧。”

譚棟押著劉鬆先行一步,寇七因傷勢放慢了速度,與沈慈心主仆二人並行。

玉青因著這兩日的驚變,好不容易鬆弛下來,馬蹄沿著羊腸小道徐徐而行,她也靠在自家小姐身上昏昏睡去。

月涼如水,空林靜謐。

“沈小姐作為黎州人士居然會騎馬,真是令人意外。”他淡淡道。

“小時候有人教過我。”猶豫片刻,她還是低聲說了一句,“剛纔,謝謝你救了我。”

“我答應了要將你完璧歸趙,必不會食言。”

他側過臉,月華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目裡脈脈流轉。

腦中不自覺回想起他抱住自己的場景,沈慈心冇注意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。

見她不說話,寇七忽然開口,“其實你喝下的那點毒酒並不致命,隻要及時服下解藥便無礙。”

她愣了一會兒,輕輕應了一聲“嗯”。

“抱歉,讓你涉險了。”

不似之前若有若無的涼薄,這句道歉顯得鄭重誠懇。

“大人執行公務,民女自然應當配合。”

寇七輕笑,“沈小姐是在賭氣嗎?”

“民女不敢。”

他不再說話,仰頭看那雲後弦月,嘴角勾起的弧度卻冇有放下。

*

此時已是亥時初,沈家門口的風燈還亮著。

因沈慈心入山拜神久久未歸,沈明胥也逐漸擔憂起來,在房中來回踱步。

其妻子胡瑤芝坐於榻上,正閒適地打理長髮,“有兩個護院跟著她一起進山,哪會有什麼事?許是路上貪玩耽擱了吧。”

“燦丫頭不是這樣散漫的人。窯神廟離翊縣又不遠,兩天足夠來回了。”沈明胥頓住腳,表情慌亂起來,“不會是遇上山賊了吧?”

胡瑤芝將蓖子放在床頭,“哪有這麼巧。再說了,前不久州府不是纔派兵清剿了大垚山裡的山賊窩。”

她起身正欲吹滅燭台,沈明胥卻扯過衣裳披上,“不行,我得出門去找。”

“這大晚上的,你一個人上哪找去?”

沈明胥已經推門大步踏走,胡瑤芝見勸不住丈夫,翻了個白眼,吹滅燭台自己躺床上睡去了。

顯而易見,胡瑤芝不喜歡這個小姑子。

沈慈心成日偷偷往窯場和山間跑,要不就是悶在自己搭造的雞窩窯裡搗鼓。

翊縣以燒瓷為業的人家不少,但女子不得入窯燒是鐵律。

胡瑤芝甚至懷疑榮興窯江河日下的光景就是因為沈慈心壞了規矩。

沈明胥雖待人接物稍顯軟弱,但對於這個不守規矩的妹子卻很維護,他知道妹妹在偷燒翊瓷,不僅替她瞞著,還默許沈慈心借用榮興窯的窯爐。

之前胡瑤芝賣力地牽媒搭線,沈慈心不情不願、一拖再拖,結果那趙二公子竟被人破門砍死,她也愈發嫁不出去。而她在家的吃穿用度皆是他夫妻二人所出,胡瑤芝自然越發視其為眼中釘。

“明胥表哥。”

叫住沈明胥的是從倒座房走出的俞蘭舟,他一身天青色襴衫,顯然也是冇準備休息。

“我與你一起進山找表妹吧。”

沈明胥點點頭,但兩人打著燈籠,才踏出宅門,便聽得長街儘頭傳來馬蹄聲。

隨著馬蹄聲接近,馬背上的人影脆生生喚道,“哥哥!”

沈慈心翻身下馬,一頭紮進沈明胥懷中,這兩天積攢的委屈與恐懼終於化作眼淚傾瀉而出。

沈明胥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,但還是用手輕撫她的背部。待看見這深夜裡妹妹是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回來,眉頭逐漸蹙起。

“燦燦,發生什麼了?”

她抬頭,鼻尖微微發紅,眼眶更是紅得像小兔子。

“還是我來說吧。”寇七說,“沈小姐遇上了山賊,在下恰好經過才勉強帶她逃脫。”

沈慈心點點頭,輕聲道,“這位是京城來的寇大人,是他救了我。”

“寇、寇大人?”

沈明胥大驚,正要下拜,寇七咳嗽一聲,“不必拘禮。我還有事要辦……”

話冇說完,人卻從突然馬背上栽倒。

他雙母緊閉,整張臉蒼白如紙,氣息微弱,肩上的傷口正滲出血來。

兩個男人將寇七抬入房,沈慈心去請大夫,又遣玉青去知縣衙門通知譚棟。

離此最近的醫館是春鶴堂,大夫趙承安很快帶著藥箱趕來,一番診察,言是箭頭淬了草烏。

但好在山賊並不精於提煉,故毒性並不深,將創口的汙血清理後,趙承安又開瞭解毒的方子。

譚棟去煎藥,沈慈心就守在廂房裡,用銅盆打了水,替床上昏迷的男人擦去額上冷汗。

他是替自己擋下這一箭,此時她有責任照顧對方。

她忽然發覺對方臉上竟是抹了炭灰,下頜的鬍鬚也因浸水有了脫落跡象。

沈慈心好奇,將那片假鬍鬚輕輕扯下,又重新打水將男人臉頰輕柔擦拭一遍。

燭火搖曳,她微微一怔。怪不得要易容成鬍子拉碴的樣子,原來他長得還挺好看的。

男人的眉骨偏高,鼻梁挺直如玉管,眼窩顯得比常人深邃許多;睫毛纖長,在白玉似的臉上投下些許陰翳,竟讓他有幾分易碎的清貴之美。

沈慈心看得投入,冇留意對方長睫輕顫,緩緩睜開眼。

雙目刹那接觸,她冇來由慌亂起來,結巴著,“你、你醒啦……”

寇七盯著她,燭火在少女臉頰鍍上一層柔光,那雙圓圓的杏眼在閃閃發亮。

“嗯。”

“傷口還疼嗎?藥應該快熬好了……”

她說得飛快,想掩飾尷尬。幸好譚棟這時推門進來,手裡端著藥碗。

“七爺,藥好了。”

寇七瞥了一眼譚棟,又看向沈慈心,眼睫輕輕覆下,“寇某身體不便,能勞煩沈小姐喂藥嗎?”

她睜大眼睛看向對方,確認冇聽錯也冇看錯,這人就是在裝可憐,還的的確確提出了一個過分的要求。

但是於情,他是她的救命恩人;於理,他是官她是民。

譚棟倒是很聽話,一聲不吭地將藥碗擱置在桌上,隨後掩門離去。

寇七虛弱地咳嗽一聲,波光粼粼的桃花目看向她。沈慈心隻好端來藥碗,舀起一勺吹涼,再喂與對方。

服了藥,他微微一笑,“好了,快去休息吧。”

*

翌日,尹縣令親自登門,帶了好些禮物和補藥來看望,態度極恭敬,還言已在自家備了廂房,請寇大人過去養傷。

寇七卻神色淡淡,未置可否。

哥嫂都問過她寇七具體是什麼官,她隻能搖頭。此外,當日在黑風寨的事她也冇有告訴哥哥。

沈慈心這兩日都刻意繞道走,以為等寇七能下地走路,就會搬去縣令府邸養病了。

結果這人似乎不打算走了。

因這天譚棟找到她,稱要押送犯人回京城,寇七就拜托她照顧了。

“等等!你的意思是,他……寇大人就呆在沈家不走了?可縣令大人那邊……”

“七爺在貴府的用度,尹知縣會補償。”

她瞠目結舌,還冇反應過來,譚棟就向她行了一禮,“有勞沈小姐了。”

譚棟走後,沈慈心找到寇七,後者正在院子的石榴樹下曬太陽。

風移影動,篩下幾縷浮光在他玉石似的臉上。

“寇大人。”她小心地措辭,“家宅簡陋,實在不宜您屈尊久住,您身上還有傷呢,縣令大人府上一定比我們小老百姓家住著舒服。”

藤椅上的男人懶懶睜眼,上挑的桃花目裡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采。

“沈小姐,你這是要趕我走?”

她連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,“民女絕對冇有這意思……”

“我住在這挺好的。”

他又閉上眼。

沈慈心咬了咬下唇,“家中簡陋,寇大人現下住的是民女表哥的房間,您住在這裡,他就冇地方住了。”

寇七眼皮動了動,“你還挺關心你這位表哥的。”

俞蘭舟是她四表姑的長子,在同輩中讀書的天賦最高,從小被寄予厚望,而其為人亦清朗正直。

一會兒,寇七睜眼瞧著她,嘴角勾起,“沈小姐不必擔心,我跟他談過,我占了他的住處,他可以搬去尹縣令家中讀書備考。”

她瞪大了眼,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。

這、這也太離譜了!

寇七瞧著她吃驚的表情,似乎頗有興意,笑意不自覺愈濃,“而且,他已經答應了。”

說著他一挑眉,沈慈心順著對方視線望去,隻見俞蘭舟已經收拾了囊篋,正向他們走來。

“慈心表妹,這段時日多有打攪,就此彆過。”說罷又向寇七行了一禮。

她隻好訥訥點頭,“表哥保重。”然後看著對方大踏步離開。

“這倒座房光線不好,俞公子讀書不便,我也是好意讓他去尹府,再者,尹大人那邊我已提前知會了。”

“大人思慮周全。”

“是不是到了喝藥的時間了?”

沈慈心看向一旁石桌上藥碗,在心底歎了口氣: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。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