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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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誰？！”衛鋒仰頭怒吼，但在看到對方腰間令牌的一瞬間，神色陡然僵硬。
長劍入鞘，寇七俯下身子，手指抬起那枚刻著鷹隼的青銅令牌，“認識這個？”
衛鋒不答，寇七也不再追問，直接一腳跺在他伏地的手上，並狠狠碾了碾。
十指連心，男人爆發出慘叫，“我說、我說！”
寇七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，但眼底冰涼如雪，玄色長靴依舊踩在對方手掌上。
“半年前，大垚山裡有一群不走眼的傢夥劫掠了一隊車馬，後來……後來聽說這隊人是官家的，有幾個人身上就帶著這種令牌。”
衛鋒趴在地上，冷汗涔涔。
“這個故事我聽過。”寇七笑了笑，“那群不走眼的，跟你一樣是這大垚山裡的一窩山匪，自稱金虎寨；而你口中那幾個官家的人，則是前翊縣縣令劉鬆和我的幾個同僚。”
兩人的對話傳到沈慈心耳中，她微微一怔，逐漸想起半年前發生的事。
大垚山群峰萬壑、地勢險峻，盤踞著好幾股山賊勢力，一直以來匪禍不斷，過往商隊能繞開的都會選擇繞道而行。
半年前，突然傳出縣令劉大人被一夥山賊殺死的訊息，州府震怒，很快派出重兵清剿，不出半個月，那夥山賊便被端了老巢，整個大垚山的匪患才得以平息了不少。
寇七繼續說，“不過，這故事並非實情。殺死我的同僚，同時帶走劉鬆的人，是你。”
“一山不容二虎，金虎寨與黑風寨向來不和。既能救走劉鬆，又能禍水東引，好一條一石二鳥之計……”寇七語氣低沉幽緩，“卻並非你這樣的人能想出來。”
衛鋒瞳孔驟然緊縮，咬緊牙關不語。
“至於你為什麼要救劉大人，則是因為他曾施展李代桃僵之術，從死牢中救下你。如今，他正在你的黑風寨裡當師爺，雖說不比做縣令威風，但總是保全了一條命。”
衛鋒臉上驚懼與狠辣的神情交替出現，“你到底是誰？！”
寇七冷笑：“哈，殺了我兩個同僚，卻不知你惹上的是什麼，看來劉鬆也冇有將一切對你和盤托出。”
這時，另一名玄衣男子不聲不響地從遠處林中出現，跟在其身後的竟是小丫頭玉青。
玉青依舊驚魂未定，臉上仍有淚痕，雖是跟在那人身後，也頗為畏懼地離著兩三步距離。
“小姐！”
玉青歡喜得幾乎要哭出來，又見她臉色蒼白，忙問是傷到哪裡了，沈慈心搖頭示意自己無大礙。
“小姐，是他救了我。”
剛剛玉青在林中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，是玄衣人一箭射中驚馬後蹄，救下了她。
沈慈心順著她的視線望去，玄衣人低聲和寇七說了什麼，後者點頭，移開了踏在衛鋒手掌上的腳。
衛鋒剛狼狽地站起，隻聽得一聲脆響和痛呼，其胳膊就被玄衣人乾脆利落地卸下，緊接著雙手也被縛上。他咬牙切齒，卻猶自朝寨門的方向張望。
此處離黑風寨不過半裡，卻始終冇有其餘山匪前來支援。
“彆看了，你的那幫手下這會兒應該都死透了。”
衛鋒滿臉驚惶，寇七那雙桃花眼裡是散漫且冷淡的笑意，“不信我們回去看看？”
於是，玄衣人先壓著衛鋒往回走，寇七轉頭看向一旁的主仆二人。
“沈小姐，還有些事情，需要你隨我再回黑風寨一趟。”
沈慈心有些猶豫。
他雖出手相救，但也正是他將自己騙入賊窩。
聽了剛纔的對話，她推測這名自稱寇七的男子跟朝廷有關，但是敵是友卻猶未可知。
寇七抬頭望天，夜色逐漸顯露，上弦月隱隱綽綽掛在樹梢。
“難道你這時候打算走回翊縣？”
山路難行，天色昏暝，就算她硬著頭皮徒步回家，深山老林，難保不會遇見其他野獸或者歹徒。
“此間事了，我自然會將你平安送回家。”頓了頓，他又輕聲道，“而且，接下來的事或許與沈家有關。”
沈慈心一驚，正要追問，對方卻已轉身離去。
*
又回到了黑風寨，果然如寇七所言，其餘山賊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，均口吐鮮血，雙目暴睜，死狀極其慘烈。
酒裡有毒。
寇七以她為餌混進黑風寨，僅憑一人就解決了全部山賊，心計不可謂不深沉，但寨裡所有的酒罈都放在一處，也就是說，她之前飲下的交杯酒中大概率也有毒。
沈慈心立在原地，脊背發涼，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咽喉；玉青則直接嚇得麵色慘白，背過身乾嘔起來。
“愣著做什麼？”
寇七的聲音飄來，彷彿看透了她心中所想，又微微一哂，“怎麼，擔心自己也飲了毒酒？”
沈慈心朝他看去，目光卻沉靜如水，“你給我的那塊綠豆糕裡有解藥。”
這句話是從容的陳述。
寇七一怔，眉毛輕輕一挑，“你很聰明，同時，運氣也不錯。”
“大人，劉鬆就在裡麵。”
玄衣人語氣平靜，打開柴房門，將押解的衛鋒一把推了進去。
衛鋒摔了個趔趄，掙紮著要爬起，卻被玄衣人一腳踢中膝蓋跪下。
身旁，是同樣被綁起來的劉師爺。他正是剛纔在婚宴上穩坐高堂之位、享新人拜禮的紫袍中年人。
沈慈心將玉青安頓在柴房外休息，獨自進入柴房。
一燈如豆，照得人心惶惶。
寇七不知從哪裡搬來把杌子，坐在兩人身前。
他身形挺拔如鬆，麵容不怒自威，昏暗的燈光下像一尊陰煞冷酷的閻羅王。
“你們誰先說？”
劉師爺神情萎靡，像是被嚇傻了一般，衛鋒則滿目猙獰，啐道，“你這狗/日的王八蛋居然下毒……”
玄衣人一腳踢去，他身子一歪，口鼻中鮮血飛濺，半晌才哆嗦著吐出幾顆帶血的斷牙。
寇七抬手理了理衣襟，“既然都不開口，那我先起個頭吧。”
“衛鋒，本名衛從風，翊縣人，三年前持刀入室，殺害趙氏母子二人。卷宗呈報，你是因為趙府下人將藥渣倒在你家門前，從而起了爭執，懷恨在心故報複。”說到此處，寇七淡笑，“實則是因你愛慕的沈家小姐要嫁與趙二沖喜，你才殘殺趙氏母子。”
沈慈心吃驚，這樁凶案竟因自己而起。
當初嫂子胡瑤芝一心撮合沈、趙兩家結秦晉之好，就差互換庚帖了。
凶案過後，她雖明麵上與趙二公子並無婚約，但翊縣人人皆知她原本要當趙家的沖喜娘子，不少風言風語開始在大街上流傳，說她還冇過門就剋死夫婿，所以此後也一直再無媒人上門。
“不過，你的殺人動機並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你是如何從死牢中金蟬脫殼的……”
衛鋒瞥了一眼身旁瑟瑟發抖的劉師爺，冷笑，“剛纔在外頭，你不都已經說過了嗎？”
“縣令大人可不會平白幫一個非親非故的死囚。”寇七說，“我是問，你究竟是用了何種手段，才讓劉鬆幫你假死脫身？”
聽到自己的名字，劉鬆這才抬起慘白麪孔，連聲辯解：“大人，上差大人明鑒呐，我從未做過這等事。是這賊寇將我擄來，還殺了從京城來的兩位上差，我、我也是迫不得已啊……”
“剛纔婚宴上，你可看不出半分被脅迫的樣子。”寇七淡淡道，“這大垚山勢力最大的山賊頭子把你當再生父母一般供奉，你究竟對他有多恩重如山？”
“這、這……”
劉鬆冷汗直冒，一時語塞。
寇七朝玄衣人遞了個眼色，後者像拎小雞仔一樣把劉鬆抓起來，拳頭還冇招呼到臉上，劉鬆就嚇得閉上了眼睛，高聲求饒。
“是其父衛長明獻了一個寶物給下官，下官一時鬼迷心竅，才……才幫了他。”
沈慈心記得，衛長明曾是沈家榮興窯的匠師，父親還在時，他就已經在窯場做事了，衛鋒受刑後不久他也因舊疾撒手人寰。
“是何寶物？”
“是一個瓷瓶。”劉鬆說，“僅兒臂大小，但精美絕倫。衛長明說這是陳國時期的翊瓷。”
陳國是距離大虞五百年的古國。相傳那時的翊縣就已經在為官家燒瓷了，所得珍品釉色千變，如霞光彩翎，有翊瓷的美稱。
不過，陳國滅亡後，翊瓷煆燒的手藝也隨之失傳，五百年間，流傳下來的翊瓷自然少之又少，故有“家財萬貫不如翊瓷一片”的說法。
“沈小姐的那名丫鬟不知在外麵吐得好些了冇，譚棟，你出去瞧瞧。”
“是。”
待將玄衣人遣出去後，寇七的目光驟然攥緊了劉鬆，“那瓷瓶長什麼樣？”
劉鬆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，才說，“下官記不太清了，依稀記得是一個紫紅二色混雜的瓶子。”
他本不是一個喜愛古玩的風雅人士，當時寶貝到手後也冇怎麼把玩，隻看了一眼便收入錦盒束之高閣了。
“它現在何處？”
劉鬆一時訥訥，似乎不想說。
寇七起身，直接將他左手胳膊反擰，纔剛用力，對方就疼得直叫喚。
“大人饒命！去年撫台大人壽辰，下官將它獻上去了。”
“黎州巡撫吳大人？”
“是……”
寇七鬆開他，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，“接下來你會被押送回京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是知道的，攀咬朝廷命官可是滅門的大罪。”
劉鬆雖捆著雙手，但不影響他此時磕頭如搗蒜，“下官明白，請上差高抬貴手，放過下官一家老小……”
寇七神情冷漠，似是懶得聽他廢話，直接一手刀劈暈了劉鬆，轉頭看向沉默許久的衛鋒。
“我想，你應該知道那隻翊瓷丹瓶是什麼樣吧？”
三年前，衛鋒被捕後，衛長明悲痛欲絕，他身患絕症、命不久矣，衛家三代單傳眼瞅著就要絕後。
衛長明曾在行刑的三日前來大牢探望，他自知這是與兒子的最後一麵，便同訣彆一般交代諸多事宜。當時他並不曾透露自己獻寶救子一事，隻說若衛鋒此次能死裡逃生必要好好珍惜、好好做人。除此之外，他便溘然長歎對不起沈家。
衛鋒不蠢，聽了劉師爺的話，他想起父親在一次醉酒後曾告訴自己，沈家珍藏著一隻價值連城的翊瓷，是沈家老爺楊覺述把他當知交纔給他賞眼一觀。
衛長明在沈家窯場做匠師十餘年，與楊覺述誌趣相投。楊覺述雖是沈家的倒插門女婿，但燒瓷造詣極高。後來楊覺述死後，榮興窯失了主心骨，樹倒猢猻散，一眾匠人紛紛另謀生路。
但衛長明留下了，繼續替少東家，即沈慈心的哥哥沈明胥拉胚燒窯。
衛鋒想起父親當時醉眼朦朧中癡迷的描述——
那是一隻絳紫煙霞荷口玉壺春兼具銀白蛛絲開片，釉質堆脂砌玉，色彩燦烈潤澤，如天地間一仙人煢煢孑立於萬丈霞光之上俯瞰白雲蒼狗。
今日，他終於明白父親為何在將死之際一直唸叨有愧於沈家了。
那隻救他性命的前朝翊瓷，是衛長明從沈家偷盜而來。
鑒於楊覺述已亡故數年，衛長明很有可能是刨了沈家祖墳，從楊覺述的陪葬品中挖出這隻翊瓷。
想到這裡，衛鋒咧嘴，露出一個虛弱又討好的笑，。
大人，我自然知道。不過，如果我告訴您，您能不能給我解藥，放我一條生路？”
“好。”
衛鋒雖僅飲下少量毒酒，但此刻毒效發作，話音便氣若遊絲，“大人，您靠過來一些。”
眼看寇七果真上前一步，衛鋒眼底瞬間現出狠厲。
一支弩箭破窗而入，徑直朝寇七的方位激射而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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