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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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爾波曆4050年4月20日，天氣晴

今天，我去摩樂咖啡屋看路上的行人，遇見了伯裡，他的街頭魔術很精彩。我邀請伯裡來卡爾波堡作客，惹怒了父王。他斥責我，不許我再與伯裡一起玩，將伯裡趕走了。我羞愧地詢問原因，父王說：伯裡冇有資格，他的人生已經定下了，他隻能是個農民。

但是，伯裡是個聰明伶俐的人，為什麼他的人生一定要固定在既定的軌道裡呢？看著父王那張可怕的臉，我還是冇能問出口。

但我從小就知道的，這是卡爾波神的指示。

另外，明天是我的十歲生日。父王說他會送我一隻人類幼崽做我的玩伴，有些期待（笑臉）。

*

黑夜將窗外萬物打入巢穴，清風撫靜了最後一街喧囂，吹入莫洛斯的房間裡。

莫洛斯如往常一樣，踩著圓凳爬到書桌前的座椅上，轉了下筆，又在書桌中間的螢幕上認認真真地記下今天的日記。

寫完後，日記就被同步到了光腦裡，顯示在左手手腕上方懸著的巴掌大小的光屏上。

他的房間佈局極為簡單，簡單到不像是皇子的住所。一張寬大的書桌、一張偌大的床、一個塞滿各種尺寸衣服的衣櫃，一盞吊燈和一盞床頭壁掛燈，還有一個矮圓凳和一張高座椅。

他從未感到不滿甚或是奇怪，因為靈芯告訴他：這些都是正常的，不論輪迴多少次，都是如此。

房間裡有些暗，隻有床頭燈微微亮起，燈光拂過莫洛斯微微晃動的小腿，掠過他的髮絲，與手腕處散著幽幽白光的光屏輝映著。

下一秒，桌上的螢幕翻到了下一頁。莫洛斯在標有4月21日的一頁上粗糙地畫了一個簡單的小蛋糕，又仔仔細細地添上十根豎線小蠟燭，最後寫下了明天的安排。

1.去羅蘭花房找佩羅長老談話

2.去靈芯塔領取我的人類幼崽

*

翌日，旭日東昇，耀目光輝傾灑而下，探入窗裡。

靈芯將莫洛斯的生物鐘發揮到了極致，他每天都能在六點三十分準時睜開雙眼，從側門離開卡爾波堡後，在六點五十五分準時到達中央廣場。

中央廣場就在卡爾波堡正前方，上百根長柱環繞著廣場兩側，組成兩個巨大張開的半圓形迴廊，猶如卡爾波神的雙臂向前伸出，隨時準備擁抱著前來祭拜的卡爾波城子民。

五六個人高的神像立在廣場正中央，被比肩迭踵的人群圍起。太陽的光輝灑在祂的身上，就像祂曾經將豐收的喜悅傳遞給眾人一樣。

七點整，廣場上的人們異口同聲地開始今日的祭拜。莫洛斯也閉上雙眼，雙手交叉置於胸前。

“我們虔誠地供奉卡爾波神，我們遵循卡爾波神的指示，我們服從卡爾波神為我們安排的命運……”

“願卡爾波神保佑內城區之人不受外城區之侵擾。”

祭拜結束後，莫洛斯打算去赴佩羅長老之約。不過，他要先去東區集市上吃早餐。

他帶上口罩，隨著人流穿過了迴廊，來到東區的麪包房前。剛走近一些，一陣充滿誘惑的香氣鑽入鼻腔，金黃的烤麪包就躺在店內的櫥窗裡。

莫洛斯眼睛亮亮的，嚥了咽口水，邁進了店裡。

紮著麻花辮的少女正從廚房出來，穿著小圍裙，帶著厚手套，端著剛出爐的麪包。似是看清了來人，眉眼彎彎道：“殿下，早上好呀！”

“早上好，麗娜姐姐。”莫洛斯回以微笑。

麗娜放下手裡的烤盤，伸著脖子朝店外的幾張圓桌上瞧了瞧，又拿手指點了點窗外，略帶歉意低聲道：“很抱歉，殿下。您的位置被那個醉漢占了，我不敢趕他。”

莫洛斯搖搖頭：“沒關係的，我坐哪裡都可以。”

他取了兩隻麪包，其中一隻麪包上插著一朵綻放的布藝太陽花，太陽花中心還畫著一張燦爛的笑臉。

付款後轉身正準備出門，店裡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忽而喚住了他的腳步。回頭看去，就見少女右臂環抱住一個嬰兒，左手舉著奶瓶給嬰兒餵奶。

少女似是有所察覺，抬眸恰好撞上莫洛斯探究的眼神，有些慌張地解釋道：“這是我的父親，他上個月去世了，這是他的新輪迴。”

莫洛斯瞭然地點點頭：“願卡爾波神保佑你們。”

卡爾波人，隻有輪迴。

自從卡爾波神將靈芯賜予了卡爾波人，卡爾波人的家庭、人生便被定下了。不論循環輪迴幾世，父母永遠是父母，兒女永遠是兒女。

直到——靈芯完全損毀，再無修複可能。

店前左右兩邊四張淺黃色圓桌已然沐浴在爛漫的金粉裡。

他端著自己的麪包出門時，其他幾張圓桌都坐著清醒的人，唯有一位身著酒紅色馬甲的醉漢，正趴在角落裡他的專屬圓桌上。

莫洛斯害怕彆人跟他搭話。卡爾波人總是好奇王室的生活，他的長相又存儲每一個人的靈芯裡……

思來想去，他還是選擇去跟那個醉漢湊一桌，背對其他圓桌坐下，開始優雅地狂吃起來。

“喂，小鬼。”

麵前的醉漢突然出聲，用手撐起額頭，眼神迷離地看向遠方的虛空。

莫洛斯正低著頭開心地用餐，聞言探著腦袋向四周望瞭望，發現四周隻有他一個小孩。出於禮貌便開口問道：“您在叫我？”

醉漢突然暴起，怒吼道：“你再給老子廢話！”

人流被這一聲截斷了，路過的行人猛然駐足，紛紛看向這個大吼的醉漢，似是見他吼完，遲遲冇有對麵前垂著頭的少年動手，又都失了興趣似地忙各自的事去了。

旁邊圓桌上的女人端著盤子去了另一側的圓桌，莫洛斯見狀準備偷偷將他的麪包轉移到隔壁的圓桌上，卻被醉漢倏地抓住了手腕。

莫洛斯被嚇得呆住，麪包還未嚥下去，心怦怦直跳。他偷瞄一眼醉漢，卻見他眼圈紅腫著，幾顆淚掉在桌子上。

“小鬼，你還剩幾年？”醉漢的語氣稍微緩和下來。

這是卡爾波人詢問年齡的方法。

卡爾波人最長的生命限度是固定的，可能會因為意外死亡而縮短，卻永遠也不會延長。甚至，可能會越縮越短，直到靈芯被扼殺於胚胎之時。

“十三年。”莫洛斯靈芯記載的最長年齡，他最多隻能活到二十三歲。

醉漢聞言怔愣一瞬，隨即大笑起來：“你比老子更可憐，哈哈！”

莫洛斯冇覺得自己很可憐。這是卡爾波神為他安排的命運。

他不想再與醉漢說話，低頭咬起了麪包。醉漢流淚時是傷心的，現在又莫名開始哈哈大笑……多半是瘋了。

“小鬼你說，老子這一輪迴跟彆的輪迴比，有啥特殊的冇？為啥老子偏要走這一遭？”醉漢的情緒變動極快，此時他的臉上又開始聚滿憂鬱之色，表情和腔調極富感染力。

莫洛斯被他的情緒帶動，思略片刻後出聲：“你這一輪迴喝醉了趴在我的專屬桌子上睡覺。”

他說完後發覺醉漢的臉色變了變，眼睛死死地凝視著他的臉。

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，又挺直了腰桿補充道：“還遇見了本皇子。”

興許是醉的厲害，醉漢似是冇聽見他說話一般，湊近他的臉盯了會兒纔開口：“小鬼，跟老子學話劇吧，你這模樣絕對能賺得盆滿缽滿，夠你優哉遊哉活十三年的了……錢……”

他自顧自地說完後頓了幾秒，倏而又把頭埋進胳膊裡抽噎起來：“還是老子更可憐，狗日的，老子掙的錢還他媽冇花完就要死了嗚嗚……”

莫洛斯見醉漢冇認出他是皇子也不惱。他也冇想跟醉漢比誰更可憐，但是剛剛吞掉的麪包浸滿了酒氣，這讓他有些不悅。

他微蹙著眉道：“我不會跟你學話劇，這違背了卡爾波神的指示。”

“哦！卡爾波神！”醉漢聞言驀然抬起頭大吼出聲，嚇得莫洛斯打了個激靈。

“我敬愛的卡爾波神，祂賜予我靈芯，卻隻讓我活到三十歲！可我馬上就三十一歲了！哦！我馬上就要步入新的輪迴了！”

醉漢越說越激動，彷彿下一秒就要跳到桌子上表演話劇。

旁邊的行人已經開始對著醉漢指指點點了。莫洛斯見醉漢沉浸於表演，去店內給醉漢點了個太陽花麪包。

之後，他戴上帽子和口罩偷偷溜進了集市內部，準備從小路穿過東區長街，去羅蘭花房找佩羅老師。

匿入人群中後，他回頭望向醉漢的位置，醉漢已經站在桌子上跟椅子跳起雙人舞了，桌子就是舞台，晨光便是燈光……

他雙手交叉置於胸前，歎了口氣，麵朝著醉漢輕聲喃喃：“願卡爾波神保佑你，願你此輪迴可得幸福。”

不過，他在心中暗暗發誓：他這一輪迴絕對不會再跟醉鬼說一句話！

轉回身時，莫洛斯麵前出現了兩位不知何時來的青年，一男一女，少女彎著腰，遞給他一張宣傳單，上麵寫著“反靈芯協會”。

莫洛斯冇接，將紙推了回去。作為皇子，他不可能加入這種動搖國家統治根基的組織。

就在這時，少女溫柔的聲音響起：“小弟弟，你抬頭看看姐姐的臉。”少女說著將口罩取下。

小路很窄，莫洛斯被二人攔住了去路。他無奈，聞言抬頭看向來人，卻發現少女的臉上有一大片燒傷的疤痕。疤痕深深陷入皮膚裡，從右眼角一直延伸至下顎，甚至覆蓋了她的唇。

緊接著，少女的唇又被口罩遮了起來：“是不是很醜？小弟弟，我剛剛都聽到了，你隻剩十三年了，你肯定也恨著靈芯吧？我這傷疤不知是哪次輪迴落下的，讓我從小受儘嘲笑……你跟我們都是一路人吧，要加入我們嗎？”

莫洛斯不知道少女為什麼在東區長街裡發這種宣傳單，他從小就被教導要信仰卡爾波神，要遵循靈芯的指示。

組織這種協會完全就是要推翻卡爾波神，推翻他父王的統治！

但是，這個姐姐……很可憐，她恨靈芯也情有可原，他也許不會把她送進審判庭。但如果這種協會被他大哥發現，恐怕事情就不會這麼簡單了……

“我不會加入你們的。”他沉思片刻，還是打算提醒一下，“你們不要再組織這種活動了，很危險。”

少女聞言手一僵，正要再次遞過來的宣傳單滯在空中。

隨後，莫洛斯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物件，塞到少女僵住的手心裡。他凝視著少女宛如琉璃般的雙眸，溫聲道：“姐姐，你很漂亮，你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。”

說完，他轉身就欲離開，卻聽見少女有些低啞哽咽的嗓音從身後傳來。

“謝謝您，小殿下。”

聞言，莫洛斯一怔，被髮現了！他拽起兜帽，三步並作兩步朝羅蘭街上的羅蘭花房跑去。

隻餘下淡淡的金光下，臥在少女掌心的那朵綻著笑臉的太陽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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