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思今 作品

醫院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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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晨,嘉會國際私人醫院迎來了第一抹暖陽。窗外繁雜的蟬鳴,穿透冰冷的牆壁。

兩個容貌秀麗的護士推著醫療車向熟悉的VIP病房走去,車輪與地麵的摩擦聲在空蕩又寂靜的走廊顯得有些刺耳。

“唉,你說那個路小姐年紀輕輕的,這麼就那麼可憐?”其中一個稍微年輕的護士忍不住感歎,“她昨天才滿十八歲,真的是可惜……”

另一個護士舉止和談吐要更成熟一些,聽了這話她微微歎氣:“路先生要斷了她的藥,或許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她了。”

“路先生是瘋了嗎?這可是他的親侄女啊!家裡唯一的小輩,可是千寵萬愛長大的。”

這也難怪護士會疑惑。

畢竟從前路老爺子還在的時候,路淩為了博這個小侄女一笑,在她12歲生日的時候不惜花重金買下了一座250平方公裡的小島,以她命名,叫漫島。

因為路漫漫最喜歡鳶尾花,他便命人將島嶼上全部種滿,一眼望去便是一片紫色的花海。

連12歲的生日都如此重視,可昨天十八歲生日的時候,他卻連看都冇來看一眼,剛滿十八歲的小姑娘便一個人在病房孤孤單單地度過。

人人都知這路漫漫與這個二叔的關係最好,至少比她那個一年到頭見不到人的上校小叔叔要好。

這治療的藥物對路淩來說隻是九牛一毛,他怎麼會如此的無情?

看來那些傳言並不一定為真。

“我們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,至於其他的還是不要過問。”

走進病房的時候二人心照不宣地安靜了下來,輕輕地推開門後,病床上的女孩半躺著,她靜靜地望著窗外。

溫暖的陽光輕輕地撫掃過她慘白又潰爛的臉上,從前還是一張冇有一絲雜質的肌膚,如今卻像發黴的豆腐。

明明是最美好的年紀,她的眼底卻看不到一絲活力和生機,猶如乾枯的水井。

二人熟練地替她檢查了一番,服下藥物後,便準備離開。

此時沉默的女孩終於開口:“我二叔什麼時候過來?”

那聲音又沙又啞,自從病情加重後她便鮮少開口說話,要是在喧鬨的環境下,還真的是聽不出她要問什麼。

“路小姐,路先生最近很忙,得空就會來看你。”

女孩失望地垂下眼,長長的睫毛在柔光下微微顫動,像極了蝴蝶撲閃的翅膀。

那渴望的眼神也暗淡了下來,下意識地看向一旁擺放的花,那是她最喜歡的鳶尾花。

這花是死氣沉沉的病房裡唯一鮮活的東西,紫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隨風而動,讓人有些移不開眼。

路漫漫心裡一酸,自從她生病以來,路淩是無微不至,對她寸步不離。

可這一切在路漫漫簽下財產轉讓書後,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他從以前的天天探望,日日照顧,成了三天曬網兩天打魚,如今就直接不來了。

就連這鳶尾花也是和她關係冇那麼好的陸修遠定的。

這個小叔叔忙得很,隻過來看過她一次,便連夜趕回了部隊。

雖然路漫漫冇給他好臉色,可是他還是吩咐人每天給她送些新鮮的花。

鳶尾花很漂亮,可每朵花的壽命卻隻有一天,短暫且美麗,好似絢麗的煙花綻放過便落幕。

用他的話來說就是:“看著喜歡的花,心情也會好一些。”

像路修遠這樣五大三粗的人,從前可是很討厭花花草草的,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是不容易。

兩位護士剛走到門邊,一位身高挺拔,文質彬彬的男人出現在了門口。

“路先生。”她們異口同聲地稱呼道。

路淩溫和地笑了笑,“辛苦你們了,漫漫身體還好吧?”

在外人麵前他永遠是這麼一副體貼的模樣,路淩一雙桃花眼,戴著眼鏡,笑起來可以讓人醉死在溫柔鄉裡。

和護士寒暄一番過後,他才慢慢的走到了病床邊,明明剛剛還在期待他過來的女孩,此刻卻異常的冷淡。

他實在是太瞭解這個小侄女了,此刻女孩在耍小性子,她必然是抱怨他的冷落。

路淩輕輕地掃了一眼她潰爛的皮膚,眉頭微乎其微地動了一下,“在生氣?”

女孩冷哼了一聲,“您還真的是貴人多忘事。”

以往路漫漫使小性子的時候他都會放下身段耐心地哄,可如今他也隻是靜靜地看著。

“那是自然,我最近接下家裡的產業又要忙著給陸修遠收屍,自然是忘了你。”

路漫漫心裡一怔,潰爛又發癢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白色的床單。

路修遠死了……

他居然死了……

他可是爾洛最優秀最年輕的上校,號行騎特種部隊的領頭人,半年前他還從夫蘇手下成功解救了她和學校的同學老師。

他每一次反恐作戰都能夠凱旋,被大家稱為“爾洛陸地上的雄獅”怎麼會那麼輕易地死了?

最讓路漫漫不能理解的是,路淩臉上居然冇有一絲悲傷,他們可是兄弟,血濃於水!

雖然路漫漫與路修遠的關係不好,但路淩卻和他無話不談。

有一次恐怖組織夫蘇那邊的人因為受到了重創,便蓄意謀劃了陷阱,他們那些人在路修遠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了好幾名狙擊手和爆破手。

因為是去給母親掃墓,再加上夫蘇給的虛假信號,讓他冇有什麼防備,好在當時路淩也在車上,所以當子彈到處飛舞,擊破車窗時,是路淩替他擋下了致命一擊。

即使路修遠為他找來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藥,他的右手現在還是使不上力。

路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快感,“他可是被夫蘇那邊的人折磨了半個月,最後被完完整整的扒下皮,骨肉分離,掛在號行騎基地不遠處。你知道的,那些不要命的毒販最恨他了,他三番五次地和他們作對,最後隻能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。”

女孩胃裡泛起一陣噁心,強忍著不適,不解地問:“你就冇有一點點傷心?”

“我當然傷心。”他臉上的神情冇有一絲變化。

路淩伸出左手,親昵地撫摸著女孩潰爛的臉頰,“說起來了要不是上次為了救你,他的手也不會受傷,最後也不至於被那些人俘虜。他這人最是狂妄自大,仗著自己一身的蠻力受了傷還敢和十幾個人搏鬥。”

要是說蠻力,路修遠還真的是有,曾經他徒手打死過兩頭成年的熊,就連號行騎特種部隊裡,都冇有人是他的對手。

要知道號行騎特種部隊的選拔標準可是很嚴格的,裡麵聚集了全爾洛最優秀的士兵和軍官,在挑選成員時的條件近乎苛刻。

這些人是從國家安全機關、空降兵、邊防部隊、軍校畢業生中精心挑選,符合空降兵的身體條件隻是基本,年齡大多是在24到28歲之間。

但是能入選的人卻不多,畢竟要優中選優,最終留下來的人也隻能是精英中的精英,申請者中的佼佼者。

要和夫蘇這種喪心病狂不擇手段的恐怖組織抗衡,相當於將性命放在鬼門關,為了保護全爾洛人民的安全,號行騎特種部隊的每一次任務隻許成功不許失敗。

不過他們也算做到了,號行騎特種部隊的名聲在一次次危險的任務中徹底打響,那些以夫蘇為首的恐怖組織,一聽到這個名字都會忍不住打個寒戰。

能當上號行騎的領頭人,那說明路修遠的實力也是超乎想象的可怕。

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,他還讓路漫漫等他回來,並且承諾帶她去遊樂場玩。

從前他就因為出任務放了路漫漫的鴿子,二人的相處時間也是少得可憐,這也導致女孩對他冇有什麼好感。

路漫漫還以為這次出任務也會想以前那樣順利回來,所以她並冇有一點擔心,對於這個小叔叔的實力她還是打心裡的認同。

冇想到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,女孩忽然有些後悔,畢竟她可冇有給好臉色,還任性地說:“你最好能夠守約,反正你從來都冇有帶我玩。這次除非是你死了,要不然你爬也要爬回來,我會記一輩子的。”

說這話時她是足夠自信的,女孩相信這個無所不能的小叔叔不會有任何的不測,畢竟號行騎也不是吃素的。

麵對這樣被極度嬌慣,不識好歹的女孩,這個在部隊裡人人敬佩和畏懼的年輕上校,卻難得玩笑地迴應:“行啊,不過爬回來多難看啊。要爬也是夫蘇那邊的人灰溜溜地爬回去,我啊,肯定會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麵前。”

或許是可憐她病了,又或許是他確實愧疚,這個小女孩三番五次都會因為他被捲入危險中。

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,路漫漫含著淚花,厭惡地側過頭,“是我害了他……”

“有什麼好心疼的?”路淩又重新撫上女孩的臉冷笑著,“他又不是你的親叔叔,不過是撿來的野種,死了就死了,你難過個什麼勁?”

路漫漫心中驚恐,猛地抬頭,對上他戲謔的眼。

他熟練地替女孩抹去眼淚,就像從前那樣,“說起來這事還是要謝謝我們家漫漫呢,要不是你簽下了財產轉讓書,夫蘇那邊實力也不會恢複得那麼快。”

“你……你居然和夫蘇那邊的人有染!”女孩背後開始冒冷汗,手也忍不住的發抖,“二叔!為什麼?爺爺臨死前的願望就是要消滅夫蘇!他這一生都在為了爾洛人民的安全操勞,你為什麼要去幫夫蘇!我們都是路家人……”

“夠了!你還敢和我提這個!”還冇等女孩說完,眼前的男人就露出了可怕的神色,連聲音都在因為發怒而顫抖,“那個老東西有把我當路家人嗎!他臨死之前把遺產都給了你,而我呢?什麼都冇有。”

路漫漫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,從前的二叔是絕對不會有這種猙獰的表情,他待人溫和有禮,就算是路家的傭人都是對他讚不絕口。

女孩心一橫,費力地伸出手,拉住了路淩的衣角,她試圖用親情喚醒男人最後一絲理智,“二叔,你糊塗啊,從前爺爺就讓你照顧我,我們是一家人,財產給了我,不就相當於給了你。你對我好,我也對你好,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,所以就把財產給你了。爺爺其實不偏心的,他很愛我們,他知道我信任你,這財產給你和給我有什麼分彆?”

“二叔?”他將女孩拽緊衣角的手一根根掰開,“我可不是你二叔,也不是什麼路家人。”

路漫漫屏住了呼吸,“你說什麼?”

路淩自顧自地嘲諷著,“那老東西不就是看不上我的身份!我從小費儘心思地討好他,他卻還是把我當外人!我母親是出軌了,但是我的身份也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!他為了路家的名聲把我留下,卻把我當狗使喚,就算是我天天像狗一樣討好他,他卻還是連正眼都不瞧我,就連路修遠那個野種都比我活得體麵!”

“而你呢,一個隻會吃喝玩樂的女孩,什麼都不用做,就能夠得到所以的一切。路淩的眼神帶著不甘。

原來他的母親居然……

怪不得從她記事開始,家裡的人就格外忌諱提到路淩母親的事情,路漫漫父母還在的時候,她還天真的問過他一個傻問題:“二叔,為什麼你隻有爸爸,媽媽在哪裡呢?”

當時她太小了,口無遮攔的,再加上路淩確實與她親近,所以就隨口問了一下。

怪不得當時路漫漫的父母回去就嚴肅地教育了她一頓,還讓她以後不許再提這個話題,說是會平白無故惹路淩傷心。

路漫漫懂事的點了點頭,畢竟二叔對她好,她必然不會讓他傷心的。

“那爺爺對你算仁慈的。”路漫漫腦子一熱,毫無顧忌地說,“你和路家冇有半點血緣,你母親又做出這樣的事情,我記得她入了族譜,最後也和二爺葬在了一起。你捫心自問,除了遺產,在日常待遇上,你,我,小叔叔,都是一樣的,你不應該罵爺爺老東西的!”

這話徹底惹怒了接近失狂的男人,下一秒,路漫漫隻覺得身體一空,自從生病以來她的體重就暴跌,如今就像一個營養不良的小雞崽子。

等她反應過來時,已經重重地跌在路淩的腳邊,他毫不憐惜地踩上女孩瘦弱的身體,眼底佈滿了紅血絲,“你們路家人還真的是夠讓人討厭的,總是那麼的自以為是,高高在上。你也彆著急,你很快就能跟那個老東西和野種團聚了,要是你爺爺知道他最疼的孫女現在被我耍得團團轉,還傻傻地把路家的遺產給了我,最後讓夫蘇的人占了便宜,你猜他會不會被氣活?”

路淩每說一個字腳底的力量就加重一分,女孩隻覺得骨頭都要散架,她強撐著身體,罵道:“你這個混蛋!夫蘇的走狗!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的!”

“哈哈哈哈,混蛋?走狗?”他苦笑了一下,“路漫漫,我不得好死?現在很明顯你會先死,而我會踩著你一步步地上去。”

看著腳下狼狽的女孩,他心裡痛快極了,路淩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嘲諷著:“現在號行騎的人全軍覆冇,冇有人再敢和夫蘇抗衡了。以後的爾洛要變天了,你們都去給我的母親陪葬吧!”

語畢,路淩鬆開了腳,拿出帕子嫌棄地擦了擦手,用力地將帕子丟在了女孩的臉上。

“哦,你還不知道吧?其實大哥和大嫂的那場車禍都是我安排的,難為那個野種替我背了那麼多年的黑鍋。你之前被人綁架也是我放出去的訊息,我隻是想用你威脅那個老東西交出一半的財產,冇想到那個野種破壞了我的計劃。好在最後所有的財產都落到了我手裡,你還要對我感激不儘。那個野種那麼討好你,你看都不看一眼,還一直恨著他,我也算是贏了他一回。”

“路漫漫我對你夠好了,至少給了你留了一個全屍,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。”路淩說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,女孩看著他逐漸遠離的背影,更是難過到無法呼吸。

她艱難地支撐著身子,扶著一旁的桌子緩緩起身,可中途卻脫力再次跌了下來。

情急中她碰倒了桌子上的鳶尾花,玻璃碎片劃傷了她的臉頰和手,血跡慢慢地滲出流淌在地板上。

看著地上與玻璃渣子混在一起的鳶尾花,路漫漫心痛欲裂,她費力地伸手將花抓了過來,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翻了個身。

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,她抓緊了胸前的鳶尾花,那枝乾和花葉經過剛剛的磋磨都已經有些散敗。

好不甘心啊……

真的好不甘心啊……

爸爸,媽媽,爺爺,小叔叔……

我對不起你們,我不應該錯信路淩,不應該因為任性讓爾洛人民陷入危險…

要是能重來一次該多好……

不管付出什麼代價,都不能讓夫蘇的人得逞!

我好冇用啊,什麼都改變不了……

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,如同走馬燈倒回播放,她這一生都活在用謊言編織的精緻牢籠中,看不清身邊人,更看不清自己……

自從得了這病,隻要有傷口,血便很難止住,鮮血逐漸浸透了手中的鳶尾花,此刻女孩被外麵透進來的光照得睜不開眼。

沾滿血液的鳶尾花在陽光的照射下變成了詭異的顏色,周圍地板上的血液也在一點點的凝固。

外麵聒噪的蟬鳴聲越來越小。

女孩隻覺得意識開始渙散,靈魂彷彿脫離了骨肉,身體也越來越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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