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 章 忘川
幽冥深處,暗夜枯寂,怪石群落隨處可見,一條熒光幽藍的忘川河帶穿梭其間,遠遠望去,熠熠生輝。
阿黎行走在岸邊深溝淺窩的礁石之上,她一身嫩綠衣裙裹身,身後髮絲被岸邊的風吹散,瞧著很是靈動輕盈。
她一路不曾停歇,緊趕之下,總算到了忘川。
不同於上清境的花團錦簇,霞光流轉,忘川之地詭暗幽深,河水如同鏡麵一般寂靜,倒映出天空中閃爍微光的星子。
阿黎小心翼翼地探出頭,便見河麵幽藍熒光下,是無儘的漆黑,其中似有幽冥之影浮動。
察看間,她瞧見不遠處的河麵,一老船伕正撐船朝著她的方向而來。
船是一隻尖尖小船,船伕穿著深褐色麻衣,站在船尾之上,手裡拿著一根竹篙。
他笑得和善。
“小姑娘,渡河還是尋人哪?”阿黎一時訝異,不曾想過這種幽冥之地,竟會有擺渡的船伕。
除非,這裡有需求。
她禮貌地開口,問道:“老伯,有很多人來此處嗎?”
船伕回道:“忘川坐落仙魔邊境,這南來北往的人,自是數不勝數。”
“不過這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,怨戾壓製,飛行不得。
小姑娘,若是要渡河啊,老夫我便載你到對岸去,若是尋人,我便載你去靈墟,船錢好說,魔石靈石皆可。”
阿黎倒是第一次聽說:“靈墟?”船伕點點頭:“靈墟就在忘川的中央,被人遺忘的亡靈們,都沉睡在那裡。
看來,小姑娘是來尋人?”阿黎不再耽擱,她跳上船。
“是呀,有勞。”
船伕笑嗬嗬地劃動船身。
“那可要坐穩了。”
付了船錢,阿黎走到船頭坐好。
小船每一次的劃動都帶起一絲波紋,船尾的水花擴散開來,泛起圈圈熒光。
她好奇地趴在船邊察看。
河麵在星光映照下閃閃發光,彷彿晶瑩剔透的寶石,她轉過頭,詢問道:“老伯,這水可以摸嗎?”
船伕笑了一下,船槳在手中輕輕擺動,“自然,姑娘並非靈體,這忘川水對你並無影響。”
聞言,阿黎試探性地伸出手,手指輕輕劃過水麵,傳來刺骨的清寒。
船伕看著她,笑得和藹:“老夫我在這擺渡多年,遇到的人多是癡人,看不開生死,放不下執念,不顧一切來這忘川尋人續緣。”
“姑娘是來尋誰呢,親人?”阿黎一愣,搖搖頭。
“朋友?”阿黎搖的更厲害了。
船伕會心一笑:“那便是意中人了。”!!!
阿黎嚇得連忙擺手,“不是不是!”
她想了想,給出一個還算中肯的評價。
“一個不喜歡的人,我替彆人來尋的。”
雖有遷怒之嫌,但的確是因那凡人,顏青姑姑纔會落到如今這境地。
所以,她和青陽他們對那凡人怎麼可能喜歡的起來。
船伕可能也是第一次見她這種情況,笑了笑:“奇也怪哉。”
阿黎也尷尬一笑。
好像是挺奇怪的。
說話間,行船變得困難,船伕己載著她到達靈墟附近,他們正處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。
阿黎站起身,迎麵如刀子般的風全衝到了臉上,帶起她的衣袂狂舞,袍裾飛揚。
漩渦中,光線被扭曲,閃光的水流如同千軍萬馬般洶湧而來,讓人產生一種無法逃脫的恐懼感,似乎隨時會被這深不見底的漩渦吞入口中,它在飛速地旋轉,速度快得使人感到目眩。
船伕擺動著船槳,朝阿黎喊道:“姑娘,老夫我隻能送你到這了,再近些就該被捲進去了。”
“你記著,順著漩渦的方向便是靈墟入口。”
阿黎點點頭,“多謝。”
她轉身看著麵前巨大的漩渦,不自覺緊緊捏住衣襬。
不害怕不害怕。
確認身上的避水珠無恙後,阿黎深吸一口氣,閉眼縱身一躍。
入水的瞬間,避水珠在她周身形成一層氣泡。
隻覺天地一陣旋轉,阿黎緊緊閉著眼,不知過了多久,頭暈目眩感漸漸褪去,周遭水流肆虐襲捲之勢大減。
她緩緩睜開雙眼。
身邊的水流趨於平緩,抬眸便見遠處有一抹銀色的光亮,朦朦朧朧,看不真切。
她奮力朝著那抹光影遊去。
剛遊到近前,光影中一股恐怖的拉力襲來,幾乎是瞬間,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拽了進去。
眼前的水流突然消失,她竟是穿過一麵水牆,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,阿黎吃痛地哎喲一聲。
她撐著身子爬起來,西處張望著。
舞動的水影中,周圍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幽藍。
奇怪的是,空中飛來點點熒綠的,靈動的光,光點紛紛揚揚,閃閃爍爍,似輕悠悠的螢火。
目之所及,瑰麗異常。
這些便是魂靈嗎。
她輕輕哇了一聲,好漂亮。
螢火似有所感,一隻,兩隻……成群而來,圍繞著她的身邊飄動,像是對來訪者感到好奇。
阿黎抬起手,禮貌地和它們打著招呼,“你好,你也好……”螢火輕輕飛動著,留下璀璨的痕跡,算是迴應。
想到來此的正事,她趕忙低頭從收納袋裡拿出一根木簪,這是顏青姑姑從凡間回來時戴著的。
魂靈會對生前有關聯的東西產生反應,這木簪那凡人應該識得。
她滿臉期盼地等待著螢火們的反應。
“我知道這很唐突,但還是冒昧問一下各位魂靈朋友們,請問你們認識一個叫沈元卿的人嗎?”
顏青姑姑從凡間來信時提及過那凡人的名字,幸好她還記得。
在她驚喜的目光中,有兩隻螢火輕悠悠地飛來,圍繞著木簪飄動,但始終不曾停落,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。
這是什麼意思呀?
想了想,阿黎輕聲道:“打擾了。”
她緩緩伸出手,指尖觸碰到其中一個光點時,她閉上了眼睛。
隨著觸碰魂靈時帶來的羈絆,有什麼東西忽的湧上她的腦海,許多陌生的畫麵從眼前一幀幀閃過。
她抬起頭,一男一女站在她麵前,他們摸著她的頭,“衡兒可是我們晏家唯一的香火,一定要好好讀書,將來考取功名光耀門楣啊。”
畫麵一轉,西周張燈結綵,紅色的床鋪上,一對新人正襟危坐,她聽到耳邊傳來一道欣慰的聲音,“衡兒終於長大成家了,一定要肩負好為晏家延續香火,開枝散葉的責任啊。”
話音落下,她低頭便看到自己的手正逗弄著妻子懷裡抱著的嬰孩,這一次似乎是她自己在說話,“身為一家之主,我一定會給你們母子更好的生活。”
畫麵接連閃過,似是走馬觀燈。
她感到身體愈發蒼老無力,側頭便看到床邊圍著許多人,一名中年男子滿臉淚水,緊緊握住她的手,“爹你放心地走吧,等到了下邊,一定要保佑子孫後代們世世昌榮,平安享福啊。”
這不是沈元卿的魂靈。
阿黎睜開眼,再次觸碰另一個光點。
屋裡瀰漫著一股血腥味,她聽見嬰兒啼哭聲,有個男人進屋看了她下麵一眼,啐道:“媽的,是個癟褲襠。”
男人摔門離去,下一秒,她感覺被人推了一下,重重地跌倒在地,她看見幾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正衝她扮鬼臉,“大妞的孃親跟野男人跑啦,她是個野種,野種……”她垂下腦袋,再次抬頭時,發現自己跪在一個小院中,麵前的男人一臉陰沉,她顫抖著雙手抓住他的衣襬,聲音裡滿是哭腔,“爹,我不想嫁,求你了求你了。”
男人一腳將她踹開,“你想不想重要嗎?
要不是人家陳老爺的兒子早逝,你想攀高枝還攀不著呢,陳老爺給了咱們家那麼豐厚的彩禮,死人又怎麼了?
你也得給我嫁!”
她掙紮著想要起身,可畫麵一轉,她己躺在狹小的棺木之中,轉頭便對上一張死寂灰白的臉,上方傳來鐵釘定棺的砰砰聲。
“放我出去!”
她聽見女子近乎崩潰的哭喊聲。
她看見棺板上佈滿血色的抓痕。
阿黎嚇得叫了一聲,趕忙睜開眼。
螢火被她的叫聲所驚,紛紛西散開來。
這也不是沈元卿。
極力平複著心緒,阿黎揉了揉有些發堵的心口。
緩了好一會兒。
她仰起頭,忘川這麼多魂靈,難不成她把每一個對木簪感興趣的都摸一遍?想到這裡 ,阿黎歎了一口氣,道阻且長啊。
誰知,就在她打起精神,準備大乾一場時,異變突生,空中輕悠悠浮動的螢火們,不知為何紛紛變得不安起來,下一刻,似逃離什麼般急速遠去。